清早八晨,我就站在重慶北站的玻璃壩壩下頭,手板心汗津津的,把那張燙金請柬捏得皺巴巴的?;榧喒谏砩蠍灥没?,后頸子卻一陣兒涼悠悠的——哪個二天擺龍門陣說得信嘛,我這輩子最要緊的喜事,居然要在風(fēng)馳電掣的高鐵里頭辦!
“張芹!”李翔的聲音從背后飄過來,還帶起股薄荷糖的清涼味兒。我一扭頭,就看見他倚在候車廳的柱子邊邊,西褲筆挺得像新鋪的鐵軌,領(lǐng)口別著的山茶花胸針在燈光下頭輕輕晃蕩。這山茶花在我們黔江山卡卡頭漫山遍野都是,做成胸針戴起,硬是襯得他眉眼都乖了幾分。
見這情景,我腦殼頭突然就閃回去年夏天的事兒。那陣兒我們才把婚期定下來,半夜三更窩在出租屋的小沙發(fā)上刷手機(jī),李翔冷不丁把冷冰冰的手機(jī)屏幕處到我眼前:“快看!渝黔高鐵2025年6月30號通車!”他眼睛頭直冒星星,“張芹,我們把婚期挪到那天要得不?這條鐵路修了七年,全村人脖子都盼長了……”
等上了高鐵,1號車廂的陣仗才叫人開眼界!氣球扎成的紅桃心掛滿車窗,彩帶在頭頂飄啊飄,香檳塔亮晶晶的,旁邊擺著我們的婚紗照——照片頭背景還是在打樁樁的黔江高鐵站,跟眼前這氣派的模樣一對比,硬是另外一番天地。乘務(wù)長王姐踩著小碎步跑過來,睫毛上閃著金粉粉,笑瞇了眼:“可把你倆盼來咯!今兒這車廂,就是你們的婚禮殿堂!”
正說著,鄰座的張嬢嬢突然抓住我的手,她手心的老繭子磨得我生疼,眼里卻泛起淚花:“妹兒,我兒子在重慶送外賣,往年子過年回家要轉(zhuǎn)三趟車,遭罪喲?,F(xiàn)在好咯,現(xiàn)在……”她聲音打哽,從藍(lán)布衫兜兜頭摸出半截皺巴巴的高鐵時刻表,“我把通車日子用紅筆圈了又圈,就等坐這頭班車去看我孫孫!”
列車“嗚——”地一聲啟動,鐵軌的震動順著鞋底往上麻。李翔突然牽起我的手,聲音壓得低低的:“記得到不?頭回帶你回黔江,你暈車暈得臉發(fā)青,在盤山公路上吐得稀里嘩啦,我當(dāng)時就想,要是有條鐵路該多好……”他喉結(jié)上下滾動,突然甩開我的手,“噗通”一聲就跪了下去。
車廂頭“嗡”地炸開一片出氣聲。李翔摸出絲絨盒子的手,抖得跟篩糠樣,戒指在應(yīng)急燈下泛著溫潤的光:“張芹,這七年,我看著老家的馬路從泥巴路變成柏油路,又從柏油路盼到高鐵?,F(xiàn)在好了,以后不管是回黔江看爸媽,還是去重慶打拼,我們的日子再也不用翻山越嶺!”
掌聲“轟”地響起來,比火車的轟鳴還熱鬧。隔壁座的小伙子扯起嗓子喊:“親一個!親一個!”我臉漲得通紅,李翔卻大大方方站起來,輕輕擦去我眼角的淚花兒,在滿車廂的起哄聲里,給了我一個帶著陽光味道的吻。
掌聲“轟”地炸開,隧道外頭的陽光像洪水樣灌進(jìn)車廂。蛋糕上頭“一路生花”的糖牌亮得刺眼,王姐變戲法似的摸出兩個紅封封:“這是鐵路沿線的鄉(xiāng)親托我們轉(zhuǎn)交的!曉得今兒有場稀奇婚禮,都想討個喜氣!”
拆開信封,泛黃的信紙上歪歪扭扭寫起:“祝小兩口新婚快樂!幸福美滿,早生貴子!我家獼猴桃黃了,下回坐高鐵來摘哈!”“等你們回黔江,一定要來我屋頭喝杯茶!”信紙頭還夾得有幾片山茶花,花瓣兒上的露水珠子,在太陽下頭轉(zhuǎn)起彩虹圈圈。
火車“嗚嗚”吼叫著翻過山坳坳,李翔的手把我捏得邦緊。窗外的梯田金晃晃的,像波浪樣往后頭跑,村子一閃一閃地冒出來又跑遠(yuǎn)。我突然懂噠,這場婚禮不光是我們兩個的喜事,更像一趟裝滿了千萬人盼頭的幸福專列,載起所有的牽掛和念想,往亮堂堂的新日子奔去。(作者:李紹洪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