◆宋雨霜
下樓取快遞時,遇到一對祖孫。小男孩大概三四歲,跑得飛快。頭發(fā)花白的老人應(yīng)該是奶奶或是外婆,在后面追著,喊著“慢點(diǎn)跑,別摔了”。小男孩停下來,沖著老人笑一笑,又繼續(xù)跑。老人有些跟不上,只好在后面提醒“慢點(diǎn),慢點(diǎn)……”看到這樣溫馨又有趣的一幕,我會心一笑。“慢點(diǎn),慢點(diǎn)”回味著老人的話,我的心里突然涌起一陣暖意,外婆的臉龐和聲音浮現(xiàn)。曾經(jīng),她也提醒我,慢點(diǎn),慢點(diǎn)。多么熟悉的聲音,多么令人懷念的生活哲學(xué)啊。
那時,我是留守兒童,和外婆生活在一起。我是個急性子,做事也有些毛躁。在我眼中,外婆總是慢吞吞的。初春時節(jié),我們一起在山坡上種洋芋。外婆用鋤頭挖出直直的土溝,我來放洋芋瓣兒。很快,幾籃帶芽的洋芋瓣兒都被丟進(jìn)土里。外婆挖土溝的速度都趕不上我了,我洋洋自得。她來準(zhǔn)備填土?xí)r,卻發(fā)現(xiàn)我丟得東倒西歪,每一瓣兒離得很遠(yuǎn)。
“幺幺,要慢慢放洋芋瓣兒。芽子朝上,放穩(wěn)一些,每一瓣兒的距離大致相同,不要太稀,也不要太密……”不等外婆說完,我打斷她:“哎呀,那樣太慢啦,好久才丟得完?”
外婆蹲下來,重新整理我丟在土溝里的洋芋瓣兒:“做事不能急躁,你看似圖快,洋芋芽朝下不好長,隔得稀拉拉的,后面收成也不好......”我也只好蹲下來,跟著收拾我留下的“殘局”。本來晌午時就可以收工了,卻因?yàn)槲乙晃秷D快得返工。那天吃過晌午后,我們回到地里把剩下的活兒干完。
洋芋瓣兒埋進(jìn)了土里,猶如蓋上了厚厚的土棉被。我很興奮地問外婆,什么時候才能長出新洋芋。她說不急,洋芋瓣兒的嫩芽埋進(jìn)地里,慢慢長啊,就像人得吃飽了,才能長出藤藤,四五月份結(jié)出新土豆。
我和外婆之間關(guān)于慢與快的故事還有許多。秋天,收回家的稻谷晾曬在院壩上。外婆交代我用耙子翻曬稻谷。想著去玩,我隨意在地上扒拉幾下。外婆看到后,又教我要慢慢地翻曬。她拿著耙子從院壩一側(cè)往前推,到了另一側(cè)后,又往回推耙子。外婆翻過的稻谷,出現(xiàn)一條條有規(guī)律的棱,像小河,也像小路?!胺瓡窆茸右材?,慢慢推耙子,各個地方都要推到位,這樣谷子才均勻,曬得干......”好吧,我再一次被外婆的慢征服了。
外婆總說,慢工出細(xì)活。在我看來,她的確做到了。忙完地里的活后,她時常在階沿上坐著,慢慢地縫布鞋,或者縫背系。晴朗的夏天或者秋日,她在竹籬笆上晾曬干菜。她小心翼翼地翻撿著干蘿卜條、干南瓜條,放進(jìn)簸箕,端進(jìn)屋子。外婆有時實(shí)在太累,在階沿打盹兒。我問她:“外婆,這么多活兒,什么時候干得完???”她嘆了一口氣,又緩緩地說:“沒事,慢慢做嘛?!?/p>
那時,我總盼著父母早些回家,時不時問外婆他們好久回來。外婆摸摸我的臉,愛憐地說“幺幺,慢慢等,不著急,爸爸媽媽一定會回來的......”這一次,我和外婆終于一致了,我們都在慢慢地等著。她在等她的兒女歸來,我在等我的父母歸來。
慢慢地,我長大了,離外婆越來越遠(yuǎn)。每次分別時,她坐在屋后的凳子上目送我們,交代著“開車慢點(diǎn)啊,莫著急,注意安全......”我們的車子慢慢離開村后的小路,外婆的身影也漸漸變得模糊,直至消失。
工作后,好幾次遇到煩心事,我給外婆打去電話。她聽出我的心事,安慰著“幺幺,不著急,事情再多一樣一樣地來。放寬心,慢慢做......”外婆的話,猶如定心丸,慰藉我慌亂的心。有人問她,外孫女怎么還不耍朋友,外婆回答,不急,慢慢遇到合適的再說。
如今,我終于理解外婆的慢了。這是她的慢哲學(xué),藏著對鄉(xiāng)間生活的隱忍,對日復(fù)一日勞作的堅(jiān)持,對兒女子孫的牽掛和愛。更重要的是,一輩子和土地、陽光打交道的外婆深深懂得,有些事情是急不來的。她用行動教會我,慢就是快。種子發(fā)芽,開花結(jié)果,谷子灌漿,孩童成長,都是需要時間的。她就在歲月里慢慢做著,等著,盼著。
這個秋日的清晨,我暫時放下近來手中的事情。給自己一個慢的上午,聞花香,看孩童嬉鬧。這個慢慢的上午,我慢慢地陷入回憶,想起外婆和她的慢哲學(xué)。我將用余生,去實(shí)踐外婆的慢哲學(xué)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