◆黃霞

采風團一行人從黎水鎮(zhèn)出發(fā)，在前往竹園村小的盤山路上，小葉榕的嫩葉在陽光下亮閃閃的，恍如盛開的翠綠花束；槐樹剛剛開花，掛在青枝綠葉間的那一串串奶白色，吸引著人們的味蕾，真想摘來一串嘗嘗鮮。視野里的綠樹、菜園、青瓦、白墻，這些鄉(xiāng)間常見的景物此刻在雨后暖陽的照耀下全都煥發(fā)出讓人歡喜的光彩來。

行至山腰，抬眼間，一段隱現(xiàn)于天際的如黛遠山狀如飛鳳，凝神一看，竟似一大一小、一前一后兩只，都呈展翅欲飛之態(tài)，栩栩如生，活靈活現(xiàn)。腦海里猛地跳出“有鳳來儀”幾個字來，驚呼之聲還未出口，車往前行，移步換景，再看遠山處，兩只鳳鳥已然變成了別的模樣。

情緒還沉靜在剛才的景象里，雙腳已經(jīng)站在一座古樸的學校大門前了，一份莫名的感慨從心底生出：這小木樓小花窗，似曾相識?。〉F(xiàn)實中卻是第一次與之謀面，是夢里曾經(jīng)來過這里嗎？

這份情愫猶如小鹿亂撞，心里竟油然生出“我遲到了”的歉意。

無法猜測屬于“物”的她是否對突然出現(xiàn)的我也會有同樣的驚訝。屏息凝視著屬于她的一房一瓦、一草一木，陡然間有一種恍恍惚惚的穿越感，并產(chǎn)生了強烈的想認識她、了解她和贊美她的念想。

“她”，就是在本地小有名氣的黎水鎮(zhèn)竹園村小，迄今為止已有80余年的歷史，現(xiàn)為市級文物保護單位。

當?shù)厝嗽?jīng)稱之為“新學堂”。人們叫它“新學堂”，是因為它是民國時期黔江最早建立的女子職業(yè)學校。它的出現(xiàn)，打破了當時人們心中“女子無才便是德”的傳統(tǒng)觀念，讓當?shù)嘏訌拇诉h離了“大門不出，二門不邁”的閨中生活，成為黔江教育史上的一座里程碑。

這座建在大山深處的學校，一千多平米的建筑面積，一樓一底，木質門窗并沒有采取當?shù)厝讼矚g的精細雕花，而是工整、抽象的幾何形圖案。屋頂琉璃瓦覆蓋，也沒有采用武陵山地區(qū)常見的窯制青瓦。十來間全木結構的房屋，加上設計巧妙的“工”字形結構，自然形成的兩個天井保證了良好的采光性能，同時又有較大的空間讓學生課間休息活動。

僅建筑特色就讓人驚詫，大到建筑的結構，小到窗花的設計，無不顯示出建造人的智慧和巧妙用心，敬佩之情油然而生。

這所學校是誰籌建的？在當時男尊女卑的封建環(huán)境下，在教育資源奇缺的山區(qū)里，為什么會專為女子而建了這所職業(yè)學堂？

傳說很多，正史或野史，無一例外竟然都是好評。是啊，“十年樹木百年樹人”的道理人人都懂，但真要從自己口袋里掏出真金白銀來修建學校，教化于大眾之子，造福于黎民百姓，達到這樣思想境界的人并不多。

何況，當?shù)夭⒎歉皇?，歷史上也沒有產(chǎn)生過富甲一方的顯赫人物。

雖然黎水屬于“雞鳴兩省”之地，幅員遼闊，人數(shù)雖然遠不及縣城，但辦學歷史卻很悠久。據(jù)記載，自清光緒十六年（1890）開辦私學以來，已有一百多年的歷史。比如咸豐年間所建的永福書館，其影響力就很大，到民國二年，才改書館為小學。

到了民國30年，正當抗日方酣，有識之士便想到增設學校，以發(fā)展邊區(qū)文化，喚醒群眾共起抗日。于是，黎大鄉(xiāng)中有秦、陳、肖、藤、田、魯、王等十姓鄉(xiāng)紳聚議，籌資修建了“黎大鄉(xiāng)女?！?，設高級一班、初級兩班，學生有五六十名。解放后改名為“竹園小學”。

這所看似普通的山村小學其實并不普通，因為這是一個曾經(jīng)生活過英雄人物的地方。據(jù)記載，這所學校自開辦之初起，曾先后有中共地下黨員周念民、楊瑟若夫婦等人來這所學校任教或兼課。在他們的影響下，學校的辦學思想與時俱進、跟上了時代洪流。他們的革命精神對學生和民眾影響至深。

徘徊在校園里的樹蔭下，望著透過枝葉照射下來的斑駁陽光，心里那個疑問又頑固地冒出來，接連詢問了好幾個人也都說不太清楚。歷史的長河滔滔不息奔流向前，偶然卷起的一朵朵絢麗的浪花瞬間就被奔涌而至的后浪所淹沒。沒有準確的記錄，那些絢麗的歷史瞬間很難被人記住和復現(xiàn)，不得不說是一個遺憾。

“誰說女子不如男”，但若時光倒流，在百多年之前的女子，就沒有今天幸福和幸運了。

近觀歷史，近代中國女性教育興起于晚清戊戌變法時期?！稐罱{文集》是楊絳女士在102歲時出版的，其中《我在啟明上學》就講述了楊絳先生小學時在上海啟明女校的經(jīng)歷。啟明女校課程設置有國文、法文、英文、理科、算術、音樂、圖畫、手工、體操等，所學之廣泛，也涵蓋了“職業(yè)教學”的內容。這些技能的學習，無疑為女學生們走出校門后的謀生之道打下了較為扎實的職業(yè)技能基本功。

不禁在心里又暗自猜想著黎水這所女子職業(yè)學校當時的辦學效果又會是什么樣的？那些生氣勃勃的女學生們在走出校門后，人生軌跡又會有怎樣的與眾不同？

有人說“讀書是通向世界最好的路，永遠都是一種時尚。”而“書香致遠，優(yōu)雅自成”，這樣的時尚不僅能讓一名普通的山村女子光彩煥發(fā)，因讀書而成為當?shù)氐哪苋嗣?，改變自己的生活品質的同時，還能用所學教育下一代，影響周邊人。

毋庸質疑，它的影響力不僅僅是在當?shù)貙W習風氣上的引導，也不僅僅是參加學習的女子們個人能力的增長，關鍵意義還在于她們后來都會成為母親，以一個有學識、有能力、有遠見的母親之非凡影響力，所發(fā)揮的作用是代代相傳的，其傳導力之深遠不可估量。

聽當?shù)刎撠熑私榻B說，在上世紀50年代的大學生中，這個村的大學生人數(shù)就比鄰近的鄉(xiāng)鎮(zhèn)還多。近年來，考上北大、清華的學生也有好幾個。一個地方能人才輩出，與重視教育的傳統(tǒng)有很大的關系。

不由遐想，假如人生可以設限，如果出生時間一定是在上世紀30年代，如果一定要身為女子而不是須眉男兒，如果……不管有多少個“如果”我都欣然接受，但唯有一個小小的奢望，那就是請讓我有機會走進這所學校的大門，成為一名在那個年代、在那片群山環(huán)擁間最幸福、最時尚的女學生。唯如此便有了脫胎換骨、鳳凰涅槃的機會；也才有可能用所學之技能，為建設美麗家園奉獻自己的微薄之力。

行文至此，“有鳳來儀”幾個字再次浮現(xiàn)于腦海。這個成語源于《尚書·益稷》中的“簫韶九成，鳳皇來儀”，意為鳳凰來舞時儀態(tài)優(yōu)美，是吉祥的征兆。

黎水那道從皇后寨逶迤蔓延而出、狀似鳳凰振翅欲飛的山型，似乎就是一種自然物語的吉兆！

而“有鳳來儀非梧不棲”句則出自《詩經(jīng)》中莊子見惠子時說：“南方有鳥，其名為宛雛，子知之乎？夫宛雛，發(fā)于南海而飛于北海，非梧桐不止?！?/p>

在《三國演義》里也有這樣的描述：“鳳翱翔于千仞兮，非梧不棲；士伏處于一方兮，非主不依?！?/p>

黎水的“鳳”一定是因為此地有“梧桐”才天地造化而就的吧？

黎水是人杰地靈之地，兩天的采風所見所聞已了然于心。具有地標之稱的皇后寨是個神秘之地。黔江清代四志記錄里，皇后寨原名黃猴寨，望文釋義，黃猴出沒處乃山大林密崖立之地。“山不在高有仙則名，水不在深有龍則靈”，或緣于此，人們把美好寄托，加之諧音助力，“黃猴寨”便演變成了“皇后寨”。

熱衷于當?shù)亟?jīng)濟發(fā)展的人說，有航拍照片為證，皇后寨的地形就像一只飛翔的鳳凰。而以皇后寨為中心延伸出來的人物，則又個個有趣有料，無論是個人成長史還是對黎水的經(jīng)濟發(fā)展史，都各自書寫了濃墨重彩的篇章。

這些值得以后再表。但都可以明了的是，無論是過去那些曾經(jīng)為黎水發(fā)展做出過杰出貢獻的，還是當下正在努力建設新黎水的人們，他們都是值得稱贊和被銘記的。

返程中又一次來到山嶺之巔那座書寫著“邃美黎水”匾額的亭樓前，大家忍不住再次下車觀景。視線所及之處霧靄裊裊，山川隱映其間，讓人不覺產(chǎn)生天上人間不知所在的幻覺。

雖然云遮霧繞，但處于巍峨之巔的皇后寨卻從云端之上隱隱地顯露出來，山的黛青色被乳白的云霧襯托著，最高處一個冠狀的山峰宛如一頂皇冠，顯出不可名狀的高貴之態(tài)。沿著山脈而下，一只振翅欲飛的鳳鳥活靈活現(xiàn)地向人們展示著它的美麗和威儀。

“有鳳來儀”，有鳳來“黎”！這些“鳳”，就是那些從外地而來，把生命之光獻給黎水的人；也是那些生于斯長于斯，把畢生的熱情和智慧獻給家鄉(xiāng)的人。

山川總是有靈，這片土地未來可期。